村民眼中,候見中是惡人,死不足惜。反之,候見志則成了“除惡英雄”,多年來,2000余名村民自發(fā)為其保守秘密。直至去年10月,一名村民犯罪后為求減刑,才將這段塵封了16年的秘密揭開。
目前,候見志以故意傷害罪,被南召縣檢察院起訴,羈押于南召縣看守所。因無法接受候見志被捕一事,除300多村民聯(lián)名請愿外,被害者父親也為其求情。
砍殺堂兄棄家而逃
2015年1月30日,候見志自首,結束了16年的逃亡之路。
花坪村桃園莊組的一戶老舊平房,兩位老人守在屋內,心情復雜。10多年來,老人每天盼望著兒子候見志能夠回家團聚,但又擔心命案一事會被人談起。
直到去年10月14日,因涉嫌搶劫罪在押的犯罪嫌疑人候其虎為了立功減刑,在看守所內檢舉稱,15年前花坪村桃園莊組村民候見志將其堂兄候見中砍傷致死,后雙方和解,對方沒有報案,而候見志在京打工,一直逍遙法外。隨后,辦案人員對事件展開了調查。
村西頭的楊樹林,4個月前,原本沉寂多年的一處墳上全是新培的黃土,埋葬的死者候見中被開棺驗尸。至此,2000多名村民自發(fā)保守了16年的秘密被揭開。
1999年2月18日,正值農歷正月初三,村內還彌漫著過年的氣氛,每家每戶都忙著待客。候見志的哥哥長期在外地打工,而大嫂在家照顧兩位老人。這一天,在縣城打工的候見志被父親叫回家中陪客。
“候見中想讓我大兒媳婦陪他睡覺,我一直讓兒媳別搭理他”,候見志的父親稱,從此候見中一直懷恨在心。當天下午兩點,候見中與哥哥候見奇在路邊對候見志父親進行毆打。
候見志在送客返家途中看到一群人,他扒開人群,母親癱坐一旁,候見中、候見奇兩人手中拿著殺豬刀,正在對父親拳打腳踢,此時父親已經被砍傷倒地,頭上、背上流著血。候見志急忙上前阻攔,候見中說,“你過來就把你們全家都給滅了”,隨后拿起殺豬刀砍向候見志,候見志額頭和右手被砍傷。
怒火中燒的候見志跑回家中拿起了一把菜刀,再次返回原地,看到候見中仍然用腳踢向一動不動的父親,候見志揮舞著菜刀擋在父親身前。候見中見狀后撿起一塊石頭砸向候見志父親的頭部,繼而沖過來,候見志開始揮舞著菜刀防著。
候見志曾向檢方供述,“候見中沖得太猛,沖到我面前時,我的菜刀正好揮舞下來,砍到了他的右太陽穴”。候見中被砍后倒在了候見志身上,候見志推開候見中,手里的刀嵌在了候見中的頭上。
事后,候見志的父親和候見中被送到縣醫(yī)院救治,而候見志在醫(yī)院處理傷口后,因為害怕,隨便買了張車票逃離家鄉(xiāng),而此時的他只知道當時砍得很重,并不知道堂兄經搶救無效死亡。
候見中父親與候見志父親是叔伯兄弟關系,為顧及情面,當時并未報案,最終兩家以3500元私了了這樁命案。
逃亡10年云南娶妻
今年5月1日上午,花坪村下起了雨。姜明志哄兒子睡下后,搬把板凳坐在門邊,看著空曠的小院,回憶起與丈夫候見志相遇的情景。
2009年,昆明,候見志36歲。命案之后,他各地漂泊,湖北、河北、云南……輾轉多地,卻始終無家可歸、無人可依。
上半年的一天,候見志把一輛板車停在飯店門口。黑色的蜂窩煤堆成山,他把煤抬下車運進店,額上的汗順領口滑進衣衫。他抬手一抹,瞥見了在忙碌的服務員姜明志,沒顧上留意,就去送下一家。幾天后,熟人向他提起,“該找個人了,送煤那家(的姑娘)就不錯”。候見志有些猶豫,畢竟自己還是個逃犯,可這么久都沒事發(fā),自己又老大不小,想想就應了。
幾天后,兩人定了地點見面,來人正是服務員姜明志。姜明志小候見志一歲,云南人,講起話來聲音洪亮。雙方印象都不錯,又約見幾次,很快熟絡起來。到下半年,兩人開始談及婚嫁。
其實對于那些往事,姜明志早有耳聞,“他說為救父親,把人給打了。”她不介意,“這事過去那么久,對方又壞,先打他父親,誰還沒個脾氣?”但她有一點擔心,候見志說自己沒娶妻,這是大事,沒到過家里,終歸不放心。為讓姜明志安心,二人打點行囊,踏上返鄉(xiāng)的旅途。
再次踏上故土,時間已走過十年。壟溝邊又添了新苗,許多景物都變了樣。候見志循著記憶往家的方向走,間或碰到一兩個人,對方滿是訝異。“叔,我家呢?”候見志指向一處空地,村民嘆口氣,“你媽可想你呢。走,我?guī)闳フ摇?rdquo;
這天候見志父母都在家。村民敲開門帶他進去,候見志母親愣在那兒,“哇”的一聲哭出來,“這么多年沒消息,當你丟在外邊兒了。”母親摟住他,近乎嘶吼著大哭,恨不得將兒子揉碎進懷里。
老兩口對姜明志挺滿意,畢竟兒子有人照顧,就此定下婚事。候見志征詢父母意見,是否同意他在家。母親極力挽留,父親卻擔心東窗事發(fā),狠狠心說,“還是走吧”。
臨行前,候見志到候見中家,給他父親送了些錢。這些年,他常被噩夢攪擾得整夜難眠,雖無法挽回,多少得以好過。辦妥后,他帶姜明志離開花坪,北上到京。這一次,他共在家七日。
次年,候見志的女兒出生。姜明志承認,到這時她才知道候見中是死了那么嚴重??伤还趾蛞娭?,“他怕我擔心”。她說候見志并不好過,時常眉頭緊鎖,“問他怎么了也不說,都是這事鬧的”。同年,她帶女兒回花坪,老兩口喜上眉梢。此后姜明志每年都要回家,“算是幫他盡孝”。
2012年,姜明志患子宮肌瘤,兩人顧忌藥費,返鄉(xiāng)治療。這是候見志第二次回家,依然來去匆匆。
自首次日小兒出生
2014年初,姜明志再次懷孕。他們這時給人做保潔、打零工,“在房山區(qū)租處平房,月租200元”,日子清貧。10月4日,候見志送她回花坪,他在家住了11天,又獨自折回北京。
伴隨預產期臨近,村上卻流傳出一個說法,有人求減刑告發(fā)候見志,瞞不住了。
候家人聞后大驚,“16年了,兩家早已和解,怎么會這樣?”與此同時,候見志也從村民處聽說此事,原想再次逃跑,可憐妻女陪他擔驚受怕。想通后,候見志坐上返鄉(xiāng)的火車,一路思緒萬千。他既鐵了心自首,又覺得虧欠父母、妻女和未出生的孩子。
11月22日,候見志到家,次日打電話給警方自首。然而24日,一聲啼哭打破寧靜,候見志的兒子出生,候家上下不知是喜是悲。大兒子外出打工,常年不歸。老兩口體弱多病,這些年多靠村民接濟。眼下兒媳婦剛生產,月子需人伺候,家里又剩一雙兒女。順眼望去,老屋內落滿塵土,唯一的電器是別人送的10英寸電視機。唯山頭一小片土地,種了花生、紅薯和玉米,勉強供他們度日。
新生兒白白胖胖,在姜明志懷里睡得安穩(wěn)。女兒對弟弟很喜歡,跑到候見志身旁,指指弟弟,圓圓的眼睛閃著光芒。候見志摟住她,端詳她的兩個羊角辮,“還不到5歲,那么小,就要見不到爸爸了嗎?”以前候見志打工不常在家,女兒跟著姜明志,動不動就說想爸爸??梢舱蚺畠海乓允?,贖了那些罪,許她一個安穩(wěn)的人生。
他同姜明志商量,就說他去打工,瞞多久是多久,他不想女兒誤解爸爸是壞人,坐過牢。余下的幾天里,他得空就同女兒親近,似乎想將缺席的時光一并補齊。“爸爸要走了,到外面打工。你聽媽媽的話,想爸爸了就看看照片。”他總是重復這樣的話,女兒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。
終于還是到了這天,一家人站在門口久望他離去,候見志由村支書吳榮燦陪同,到南召縣公安局投案自首。自此,候家又恢復了往日冷清,只是經常出現(xiàn)孩子的啼哭和稚嫩的童音問,“爸爸呢?”
村民保密聯(lián)名請愿
“眼睛都快哭瞎了”,談起16年前的事,候見志的母親仍不斷流淚,“當時孩子的爹被砍傷了,孩子氣不過才犯下的事”。母親從屋內拿出一個破舊的塑料袋,打開袋子,里面是條沾滿泥土的褲子、一件破爛的外套,以及沾滿血漬的毛衣和背心。這正是候見志父親當年被打時穿的衣服。
候見志父親從里屋拿出一疊紙,共有8頁,上面寫滿了村民的名字,“大家為了幫他,寫下請愿書”。
在村民眼中,候見中是個惡霸。談起他的為人,多位村民表示,他橫向霸道,不僅在村內,連整個大隊的人都對他避而遠之。候見中在村內,小到小偷小摸,大到打架砍人,到處都是壞名聲。
“候見中死后,沒有村民愿意幫忙抬尸體,只有他兄弟葬他”,候見中不僅打罵外人,還經常打罵媳婦。村民李某稱,由于候見中經常打媳婦,媳婦實在忍受不了跑回了娘家。一次,候見中找李某父親希望幫勸回媳婦。李某父親在勸說候見中妻子一天后,其妻同意回家。但事后其妻并未按約定回家,候見中認為李某父親未用心勸說,一氣之下拿著刀沖到家中,準備砍李某的父親,最終被旁人攔下。
“他的歪點子特別多”,村民李某稱,當時為了讓妻子回家,他帶著自制炸藥包跑到老丈人家中,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洗衣粉水,在妻子面前喝下,妻子將候見中送到醫(yī)院洗胃后只好回家。而事后,候見中仍舊打媳婦,媳婦無法忍受再次離開并改嫁。對于候見中的死,就連他媳婦在給檢方提供的證詞中也稱,“他死了,我才算解脫”。
而在村民眼中,候見志是個老實聽話的孩子,砍死候見中的行為是“為民除害”。事發(fā)當天,現(xiàn)場目擊者有十余人,2000多名村民都知道此事,但16年來,村民守口如瓶,從不向外說起此事,老一代的人也不會向年輕人講起這段往事。自從候見志被審查起訴后,已有300多人聯(lián)名寫下“請愿書”遞交辦案機關,為他求情。
伯父求情不愿追究
令人意外的是,不僅村民為候見志求情,就連死者的父親也不追究此事,反而期望能夠放了他。候見中父親78歲高齡,自10年前老伴去世后一直獨居且臥病在床。老人育有6個子女,老大因癌癥去世,最小的孩子候見中死亡,另外2個兒子在外打工,只有出嫁的女兒偶爾過來看看老人。
對于全村人不舉報候見志的行為,曾擔任40多年村支書的吳榮燦證實此事。吳榮燦稱,所在的桃園莊組550多人,已有300人聯(lián)名請愿求情。事發(fā)時,候見中先砍了候見志父親,候見志一時沖動,才回家拿刀自衛(wèi)。當時,候見中在村中,人人都恨他。當年,村里本來不組織文藝活動,但候見中死后當天,村民開始組織文藝活動,并且到晚上一直排練節(jié)目,“村內敲鑼打鼓,就像不尊重死者似的。”
而對于兩家的關系,吳榮燦稱,10多年間,兩家關系不錯,仍舊走動。由于候見中父親獨居,子女都不在身邊,候見志的父親時常給候見中父親送食物,生病時幫忙照顧,家庭困難時送錢,逢年過節(jié),也會坐在一起吃飯。直到有警察調查此事,候見中的父親也并不主張進行調查,并對辦案人員稱,“我們沒有報案,怎么還來調查。”
候見中的父親說,候見中小時候是不聽話,但現(xiàn)在人已經沒了,事情已經過去多年了,不追究了,“要是外人道歉肯定沒有用,但我們兩家是親人啊。兩個孩子都是同一個爺爺,我們枝兒上人越來越少了,快把候見志放出來吧,他的兩個孩子還小,需要照顧”。
■檢方說法
嫌犯行為超出正當防衛(wèi)范圍
辦案檢察官認為,該案件的特殊性在于是法與情的關系,考慮到被害者父親并不追究其責任且有村民請愿,在量刑時會從輕考慮。
但是候見志的行為很難構成正當防衛(wèi)。“候見志回家取刀再回來時,根據(jù)相關證人證言,候見中并未持刀,僅從地上撿一塊石頭。候見志持刀砍傷候見中的行為,已經超出了正當防衛(wèi)范圍”。
■律師說法
村民“知而不說”不構成包庇
北京市隆安律師事務所尹富強律師表示,在本案中關于嫌疑人的行為是否為正當防衛(wèi),需要調查當時的情況,被害人對第三者進行加害行為時,嫌疑人進行阻攔,并在情急之下采取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。如果可以采取低于這種危害的其他行為,是防衛(wèi)過當;而如果除了這種行為沒有其他辦法,是正當防衛(wèi)。
此外,事發(fā)時并沒有報案,對方也并未追責,作為國家公安機關、檢察院,是代表國家約束刑事責任的,對于重大的刑事案件,作為權力機關,獲得這方面消息時,不僅僅代表被害人進行追責,而是應當代表國家追究刑事責任。
事發(fā)后,村民沒有舉報,是否存在包庇責任?尹富強稱,從法律上來說,包庇的定性看是否為犯罪嫌疑人提供幫助而逃避法律責任。對于該案件,相關機關沒有去調查,村民的知而不說,當前不足以說村民要承擔責任。
對于本案,被害人有錯在先、嫌疑人的自首情節(jié)、被害家屬的諒解,是在量刑考慮范圍內。而村民的請愿,從法律上來說,沒有明確在法定從輕范圍之內,但對法官在主觀惡性方面判斷會受影響,在酌情考慮之內。
3個多月前,經數(shù)度斟酌,候見志決定到南召縣公安局投案自首。1999年,河南省南召縣崔莊鄉(xiāng)花坪村,因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