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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人為維權住法院前8月 絕食288天

來源:民主與法制時報編輯:郭鑫2016-11-14 09:02:3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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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張翠云為了維權,索性搭帳篷住在了法院辦公樓前……

  懷疑被人實施監(jiān)控,山東青島老人張翠云砸掉了攝像頭,隨后警方將其刑拘,檢方對她進行公訴,法院一審判她無罪后,引起各方爭執(zhí)。張翠云為了維權,索性搭帳篷住在了法院辦公樓前……

  □本社記者 李曉磊 發(fā)自山東青島

  山東省青島市城陽區(qū)人民法院辦公樓前的臺階上,一頂草綠色的戶外帳篷格外顯眼,張翠云在這里已住了8個多月。她今年66歲,去年因涉嫌一起刑事案件被關進看守所,羈押的288天里,她一直絕食,最后靠營養(yǎng)液活了下來。

  其實,法院幾次要對張翠云取保候審,但她不想出來,“我是被冤枉的,是不是該給個說法?”今年1月份,她還是被法院強制取保候審。可這沒換來她的感激。

  不顧官方勸阻,她回家收拾了一下行李,從3月1日起,全天候住在了城陽區(qū)人民法院辦公樓階梯上。6月初,張翠云的獨生女兒李克梅花幾百元買了一頂帳篷,兩人在法院大院內(nèi)的生活正式開始。

  從法院到張翠云的家,只有不到兩公里。8個多月來,她沒回一次家,女兒除回去拿些換洗的衣物外,幾乎也不踏足曾經(jīng)溫暖的家。

  張翠云的家位于城陽區(qū)城陽街道辦事處的小寨子社區(qū)(此前為小寨子村)。她的父輩就生活在這里,自己也沒外嫁。本來與村子有著多年感情,現(xiàn)在,卻成為村子的“仇人”。

  去年被刑拘前,張翠云的身體狀況還不錯,住進帳篷后,身體基本垮了。采訪間,她一直橫躺在防潮墊上,幾次想坐起來,后來又不得不放棄。

  每隔幾分鐘,她就會全身發(fā)抖,并不時捂住腹部掩蓋疼痛,間接性吐血導致她氣色極差。而且,她在無法直起腰的帳篷里,想出來走走都很難。

  所以,張翠云的女兒經(jīng)常攙扶著母親在法院臺階上散步。由于法院大門正臨城陽區(qū)中心最繁華的正陽路,這一幕常被路人看到。紛至沓來的質疑,讓法院甚是煩惱。

  兩個多月前,法院判決張翠云無罪,但母女倆仍不搬離。緊接著,城陽區(qū)人民檢察院就此案提出刑事抗訴,認為法院無罪判決明顯錯誤,但法院覺得判決并沒問題。

  至此,青島張翠云“毀壞財物案”,再次陷入“暗戰(zhàn)”。

  懷疑被監(jiān)控后砸毀攝像頭

  張翠云涉及的刑事案件源于6個攝像頭。

  此前因村里一些遺留問題,張翠云多次到城陽區(qū)人民政府舉報小寨子村幾個村干部。

  在法庭上,張翠云供述說,2015年1月8日,她和部分村民到區(qū)政府反映問題時,遭遇了村干部安排的人攔截、威脅;3月17日,她再次到區(qū)政府時,又遭遇不明身份人員跟蹤,并有人用雜物堵了她家的鎖眼。

  “當天,村干部在我家窗下等位置安裝了攝像頭。”張翠云說,“他們是想對我進行監(jiān)控,害怕我再去政府舉報。”

  記者注意到,攝像頭有三個,分別位于小寨子村民居住的華城路二小區(qū)34號樓、36號樓,以及這兩棟中間平臺上。

  34號樓1單元301是張翠云的家,攝像頭安裝的位置,一臺在她家東側窗戶下面,一臺位于自家單元門口,還有一臺安裝在她出入家門的必經(jīng)路上。

  這三臺攝像頭只有一臺能拍攝到張翠云家,其余兩臺監(jiān)控不到室內(nèi)場景。

  但張翠云覺得三臺攝像頭全在監(jiān)控她。

  小寨子社區(qū)委員張維波證詞稱,他第一次安裝攝像頭是在2015年1月份,理由是,那段時間小區(qū)被盜案件時有發(fā)生,“村民反映強烈,為了減少發(fā)案率,經(jīng)過社區(qū)黨委研究安裝了攝像頭。”

  城陽區(qū)人民法院審理查明,上述三個攝像頭第一次安裝時間為2015年3月份。

  張翠云覺得,這些攝像頭的存在,侵犯了她的人權和隱私權等。

  2015年3月20日,張翠云將該情況反映給城陽街道辦事處信訪辦的袁永波主任,袁告訴她,“已通知村里拆除”。但村里并不理會。

  袁永波主任目前已經(jīng)不在信訪辦工作,對于這個細節(jié),對方拒絕回應。

  當天回家后,她就想砸掉攝像頭,思來想去,她又選擇報警,讓警察為其作證。

  “沒一會兒警察就來了,在他們見證下,我拿著斧頭把三個攝像頭砸了。”張翠云說,整個過程警察沒有制止,事后,警方離開現(xiàn)場。

  4月8日,小寨子村干部又讓人在上述三個位置,重新安裝了攝像頭。

  4月9日,張翠云又將該情況反映給城陽街道辦事處,無果后,她又把警察叫到現(xiàn)場,當著警察的面,再次將3個攝像頭砸毀,“警察依然沒制止。”張翠云稱。

  這一次,她被口頭傳喚到城陽派出所。

  但前后兩次的處警民警均稱,他們勸說了張翠云,張不聽勸告。

  那么,到底是警察到達現(xiàn)場后張翠云開始砸攝像頭,還是到達現(xiàn)場后已經(jīng)開始?青島市公安局城陽分局(簡稱城陽公安分局)表示:“我們執(zhí)法沒問題,其他不接受采訪。”

  對此,張翠云說:“警察有執(zhí)法記錄儀,只要對外公開就一目了然。”

  一審被判無罪

  砸完攝像頭后,2015年4月17日,張翠云又到區(qū)政府反映問題,同日,她被城陽公安分局刑事拘留,案由是,涉嫌毀壞財物罪。隨即,被關進青島市第三看守所。

  但從進入看守所第一天起,張翠云就選擇絕食,管教想了很多辦法,張翠云仍不進食,無奈,看守所方面只能為其輸營養(yǎng)液。

  為了保證她的安全,看守所采取24小時看護,這讓張翠云很是感激,“如果不是他們,我早死了。”后來,她讓女兒給看守所送了一面錦旗。

  張翠云說,在看守所期間,法院想對她進行取保候審都被拒絕,“我要的是無罪判決,如果有罪,寧愿坐牢。”

  4月30日,城陽區(qū)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了張翠云。

  案件偵查了6天后,城陽公安分局就將該案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。

  5月11日,城陽區(qū)人民檢察院針對張翠云案,僅用5天時間審查完卷宗,向城陽區(qū)人民法院提起公訴。

  在檢方起訴書中,張翠云除涉嫌故意毀壞財物罪外,還多了一條涉嫌容留他人吸毒罪,該部分以獨立段落,出現(xiàn)在起訴書第二部分的案件由來中。

  法庭上,公訴人稱該部分系筆誤。對于此辯解,法院稱不予評判。

  需要指出,“張翠云案”在審理時遭遇多次波折。據(jù)悉,法院接到起訴書14天后開庭,該案第一次開庭為2015年5月25日。訴訟期間,檢方因需補充證據(jù),兩次建議法院延期審理。

  后來,經(jīng)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批準,案件先延期審理了3個月,后經(jīng)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批準,案件再次延期審理3個月。

  截至張翠云接到一審判決書,該案審判時間共用16個月零2天。當?shù)匾毁Y深檢察官說:“相比較于審判時間,警方的偵查和檢方的審查起訴太短了,來不及審核相關證據(jù)。”

  2016年1月15日,法院第二次開庭審理了張翠云案。這一天,李克梅才第一次見到被拘留后的母親。除她讀大學期間,母女倆從未分開過這么久。

  在判決書還沒下達時,1月29日,城陽區(qū)人民法院對她采取了取保候審的強制措施,張翠云當天被釋放。因張翠云堅決不離開看守所,最后被抬出看守所。

  這時,她在看守所已經(jīng)住了288天,也絕食了288天。

  回到家后,李克梅發(fā)現(xiàn)母親的體重只有70多斤,“進看守所時有120多斤”。最麻煩的是,張翠云因長期絕食,已完全無法食用正常的食物了。

  在朋友幫助下,李克梅只能購買營養(yǎng)液,每天讓母親服用。

  張翠云身體稍微好轉后,開始去城陽區(qū)人民法院討說法,“我就想知道,他們?yōu)槭裁慈”:驅徫?”該院人士告訴記者,“是看在她年齡偏大、身體虛弱的份兒上。”

  可張翠云并不買賬。

  于是,從今年3月初,她就住在法院大門口的臺階上至今。法院方面覺得,該案在審判程序上不存在任何問題,張翠云不該住在他們辦公樓前。

  2016年9月12日,城陽區(qū)人民法院就此案做出判決:被告人張翠云無罪。

  法院認為:“張翠云故意損毀公共財物的事實清楚,但現(xiàn)有證據(jù)認定被損毀的物品價值事實不清,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張翠云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證據(jù)不足,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。”

  接到判決后,張翠云沒將帳篷撤離法院,“既然無罪了,我要知道是誰在背后害我。”

  另外,她對檢方指控其涉嫌“容留他人吸毒”是筆誤的說法也不認可,“那是法律文書,怎么可以如此不規(guī)范?”

  關鍵證人作偽證被判刑

  從法院判決結果來看,張翠云之所以被判無罪,是因為她損毀的攝像頭價值無法認定。記者獲悉,這個問題之所以在后期出現(xiàn)事實不清,是因為前期有人作了偽證。

  需要指出,故意毀壞財物罪,構成犯罪的財物要達到一定價值,該案中,攝像頭的價值,決定著法院對張翠云的判決和量刑。

  民主與法制社記者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,作偽證的人名叫于某海,其身份系城陽區(qū)潤海盛電氣自動化安裝工程部(簡稱潤海盛安裝工程部)的經(jīng)營者,也系小寨子村村民。

  張翠云涉案的6個攝像頭,均由于某海承接工程并進行安裝。于本人在該案判決書中也以關鍵證人的身份出現(xiàn)。

  城陽區(qū)人民檢察院向法院提供的證人證言中,于某海的證言交叉在大部分案情中。

  蹊蹺的是,2015年8月25日,于某海因涉嫌在張翠云案中作偽證,被城陽區(qū)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。

  今年1月5日,檢方對其提起公訴,稱于某海作為證人對案件中涉及財物價值的重要情節(jié),作虛假證明、提供虛假發(fā)票,導致張翠云案中的被損財物價值發(fā)生重大變化,嚴重妨害了司法機關的正常訴訟活動。

  2016年9月9日,于某海因犯偽證罪,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兩個月,而他作偽證的動機,目前無據(jù)可查。

  記者從張翠云案的判決書中看到,于某海所稱的第一次被砸毀的攝像頭安裝時間有兩種說法,開始稱2015年1月份,后期又說是2015年3月份。

  在判決書中,于某海說攝像頭有3臺從市北區(qū)購買,但這3臺機器的具體情況,判決中沒有顯示。

  另外幾臺攝像頭生產(chǎn)廠家為杭州擎安公司,于某海說張翠云砸毀的攝像頭型號為,一臺長型GNC5215(-E),價值570元,兩臺球型GNP610-1R(200萬像素),共價值7300元。

  可該公司銷售經(jīng)理楊瀟瀟的證言顯示,他們從沒賣給于某海GNC5215(-E)、GNP610-1R(200萬像素)的攝像頭。

  杭州擎安公司僅賣給于某海一臺型號為GNP610-1R(130萬像素)的攝像頭,該機器包括稅金在內(nèi)價格為1500元;他們還賣給于某海另一臺機器的型號是GNC5115(130萬像素),包括稅金在內(nèi),價格只有235元。

  這兩臺攝像頭的銷售時間為2014年12月1日。

  楊瀟瀟說,2015年4月13日,他接到于某海電話,要求公司給小寨子村開具一份發(fā)票,貨物名稱為200萬像素的紅外筒型網(wǎng)絡攝像機1臺,價格478元,200萬像素紅外網(wǎng)絡高速智能球機2臺,價格11452.99元,價稅合計13960元。

  于某海告訴楊瀟瀟,他購買該公司的攝像機被砸壞了,可報的價格,物價機構不信。“為了維護于某海這個客戶,就按照于某海要求的貨物、名稱、型號把發(fā)票開好郵寄給他。”楊瀟瀟稱。

  而這個按照于某海要求的貨物、名稱、型號出具的發(fā)票,被檢方采納為證據(jù)。

  2015年6月8日,于某海又發(fā)給楊瀟瀟一個高端攝像機及參數(shù),并讓其按照該參數(shù)制作發(fā)票,“之前估價太低,現(xiàn)在要高端的,讓物價機構估價高點。”

  判決書中楊瀟瀟證實,為了收回貨款,他按照于某海要求開具了發(fā)票。于當場付了12420元貨款。隨后,于又讓楊找了產(chǎn)品清單、保修卡、送貨單和合格證等。

  此時,距離張翠云最后一次砸毀攝像頭,時間已經(jīng)過去整整2個月。

  司法“暗戰(zhàn)”

  值得一提的是,青島市城陽區(qū)價格認證中心,還依據(jù)于某海提供的一些虛假證據(jù),在2015年4月13日、16日就上述涉案攝像頭,分別出具了“山東省涉案物品價格鑒定(認證)書”,兩份鑒定書的鑒定總價合計為16870元。

  這兩份鑒定報告,成為城陽檢察院批捕和公訴張翠云的重要證據(jù)。

  城陽區(qū)人民法院則證實,這兩份鑒定中的檢材規(guī)格型號與實際不符,鑒定意見不具有客觀關聯(lián)性,他們對鑒定出的物品價值不予認定。

  2015年8月18日,張翠云被關押4個月后,青島市城陽區(qū)價格認證中心第三次對涉案物品進行鑒定,此次鑒定的總價值為5522元。

  這次鑒定的檢材型號,不僅與前兩次有所不同,城陽區(qū)價格認證中心還把被砸毀攝像頭的運費、安裝調(diào)試費、純利潤、稅金全部加了進去。

  張翠云又對該鑒定提出異議。

  城陽區(qū)法院認為,“需委托并由青島市價格認證中心做出復核認定”。另外,該案在審理期間,法院已對公訴機關發(fā)出補充偵查建議書,“建議補充認定涉案物品價值的鑒定意見等證據(jù)”。但直至判決書下達,公訴機關也沒將這些證據(jù)移送至法院。

  而本案的審判時限,已不允許法院繼續(xù)延期審理。因為按照相關法律規(guī)定,青島中院和最高法已經(jīng)分別批準延期審理各三個月,審限已經(jīng)用盡。

  城陽區(qū)人民檢察院認為,青島市價格認證中心出具的“關于張翠云故意損毀公私財物案中相關委托事項的函”,可以認同為鑒定依據(jù),并指控其涉案物品價值為6558.84元。

  城陽區(qū)人民法院則認為,這個函件不符合《刑事訴訟法》關于鑒定意見的證據(jù)形式要件,不具有鑒定意見的法定效力。

  檢方卻堅稱,這份函件具有法律效力。

  為此,張翠云一審被判無罪后,9月21日,城陽區(qū)人民檢察院提出抗訴:“被告人張翠云的行為符合故意毀壞財物罪的構成要件,應當以故意毀壞財物罪追究其刑事責任。”

  記者欲就此采訪該案公訴檢察官,城陽區(qū)人民檢察院以該檢察官被抽調(diào)到其他專案組為由,未對相關質疑進行回應。

  雖然張翠云一審被判無罪,但她仍是城陽區(qū)司法界的難題。在當?shù)囟鄠€官方人士口中,張翠云是難纏的上訪戶,尤其這次她極端地選擇了住在法院門口8個多月。

  記者采訪發(fā)現(xiàn),張翠云目前給當?shù)厮痉◣淼膶擂?,根源并不復雜。

  據(jù)張翠云講,早年間,她先后當過小寨子村大隊會計、村辦企業(yè)副廠長,1994年時,還接手了瀕臨破產(chǎn)的村辦集體企業(yè)“嶗山四針”(后改名青島城陽盛源針織廠),并擔任法人代表。

  按照她的說法,這個企業(yè)當時賬面資金為零,“房屋破損漏雨,機器老化,一大批工人很久未開工資。”

  經(jīng)過一系列改革和調(diào)整,這個即將破產(chǎn)的企業(yè)起死回生,還創(chuàng)造了可觀效益,“最多時,我手下有兩百多名工人。”張翠云說,“老伴兒去世的早,我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很不容易,還要把企業(yè)搞起來。”

  經(jīng)過幾年發(fā)展,2000年時,她和村委會簽訂了買斷廠房30年的合同。2003年,小寨子村開始進行舊村改造拆遷,“村委會卻開始與我的廠房歸屬權打起官司。”張翠云說。

  “2004年12月我與村委關于廠房歸屬權的官司,還未迎來最終判決之際,有關部門將此廠房拍賣了。”張翠云告訴記者。

  為此,她走上了漫長的上訪路,并最終攤上刑事官司,家庭和她的命運也就此改變。

  女兒李克梅雖取得了大學學歷,但今年33歲的她還沒成家,除了料理著自己的面粉批發(fā)生意外,其余時間全用在了母親的事情上。

  “我們的家已經(jīng)毀了,也難以回頭。”李克梅說,自己也不敢找男朋友,“我這樣的人找對象,是給人家添麻煩。”

  每次談到女兒,張翠云會緊閉眼睛不停抽噎,但眼角已經(jīng)看不到淚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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