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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國內(nèi)新聞]11月20日,河南省鹿邑縣法院,武文英涉嫌故意殺人被審。去年2月,她把農(nóng)藥瓶遞給腦癱雙胞胎兒子,致二子死亡。長期辛勞,46歲的她早已滿頭白發(fā)。
“慈母”毒殺腦癱雙胞胎 全村沉默
河南農(nóng)婦武文英共4個孩子,向其雙胞胎兒子遞農(nóng)藥瓶;事發(fā)前1個月還接受媒體采訪,10個月后自首
懷孕那年,武文英喝下農(nóng)藥想結(jié)束生命,在鎮(zhèn)上的醫(yī)院被搶救過來,幾個月后,她生下了雙胞胎兒子,都是腦癱。
20年后,46歲的武文英又拿起了農(nóng)藥瓶,但結(jié)束的是雙胞胎兒子的生命。
村民們以為,腦癱雙胞胎的死,對于這個有4個孩子的家庭,是一種解脫。對這起案件,全村人對外統(tǒng)一保持沉默。
可武文英并沒解脫,10個多月后,她選擇了自首。
今年11月20日,武文英因涉嫌故意殺人,在河南省鹿邑縣法院受審。
家徒四壁,武文英的丈夫曾試圖求助,但碰壁。媒體三次報道“母親照顧腦癱雙胞胎19年”的事跡后,政府部門送來輪椅和500元錢,和兄弟倆每月共60元的低保待遇??杉词惯@個村里見諸報端的“知名家庭”,也沒走進當(dāng)?shù)夭糠窒嚓P(guān)部門的救助體系之內(nèi)。
“如果能給她判緩,啥活都扔下,咱全村老小都去。”今年11月21日中午,河南省鹿邑縣賈灘鄉(xiāng)赫莊村村口,編草帽鞭的女人和留守老人議論著。
他們無從得知,前一天,庭審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,武文英的丈夫高松中怕丟人,沒通知鄉(xiāng)親們。
去年2月10日,河南農(nóng)婦武文英在家中把半瓶農(nóng)藥遞給了患有腦癱的雙胞胎兒子,兩兄弟服毒后身亡,那一年他們剛好20歲。
在她所在的赫莊村,所有村民都在為她保守著孩子死去的秘密,直至事發(fā)10個月后,經(jīng)常在墳頭上痛哭的武文英走進派出所自首。
20年來,武文英因?qū)蓚€患病兒子的不輟照料,屢受當(dāng)?shù)孛襟w報道。她對媒體說,只要我活一天,就會照顧他們一天。但這承諾只堅持了1個多月,在一種莫名情緒的驅(qū)使下,她決定讓孩子死去。
“這是一起罕見,又十分典型的案件。”審理此案的一位法官說,武文英犯了法,但遭遇讓人心酸。
農(nóng)藥
看著弟弟妹妹走出家門,國輝再次開口,“媽,俺不想拖累你了,讓俺喝藥吧。”
看守所里,46歲的武文英一頭白發(fā),只有后脖頸的一小撮是深灰色。她把兩個手掌心朝上疊在一起,盡量把手銬縮進袖口。
在赫莊村乃至鄉(xiāng)里,武文英都算是“知名人物”,周口一家晚報曾三次報道她辛勞照顧兩個腦癱兒子的事跡。報道中,照顧腦癱兒子19年的武文英被稱為“慈母”。
2012年1月9日發(fā)表報道的記者侯國防記得,最后一次見武文英,她一臉愁苦,一直念叨老了后兩個兒咋辦。但她對侯說,只要我活一天,就會照顧他們一天。
這承諾在一個月后破碎。
武文英回憶,2012年2月10日早上,她和丈夫又爆發(fā)了一次激烈的爭吵,高松中踢翻了板凳,蜷縮床上的雙胞胎兒子被父親的吼聲嚇得直哆嗦。
丈夫出門后,她強打精神給雙胞胎兒子穿上衣服,把哥倆抱到院子里的木椅上,給手腳的膿瘡曬太陽。
她感到疲憊,想回屋坐會兒,這時大兒子國輝喊住了她,“媽,給俺一瓶農(nóng)藥。”她望著哥倆,沒言語,忍著沒哭。
中午12點,小女兒和小兒子放學(xué)回家,武文英泡了兩碗方便面打發(fā)了他們。
國輝和國增沒像往常一樣嚷嚷著要吃飯??粗艿苊妹米叱黾议T,國輝再次開口,“媽,俺不想拖累你了,讓俺喝藥吧。”
武文英變得煩躁,跑進里屋,從案板下拿出個綠瓶子,賭氣一樣放在推車木板上。
那是半瓶一斤裝的甲拌磷,是早前高松中買來噴小麥和棉花的。
轉(zhuǎn)身進屋,武文英坐在床邊捂臉哭起來。她說她當(dāng)時想和兩個兒子一塊走,“可兩個小的咋辦?”
哭了不知多久,鄰居高交通(音)突然跑進屋子,“快去看看你孩子吧。”
院里彌漫著嗆鼻的味道,武文英看到雙胞胎仰著臉癱在木椅上,嘴唇青紫,綠色農(nóng)藥瓶躺在地上,她抱著兒子哭起來。
等村衛(wèi)生所大夫王宗啟趕到時,兩個孩子已經(jīng)“不中了”。
養(yǎng)育
奔忙于家務(wù)、農(nóng)活和四個孩子之間的武文英“漸漸呆掉了”。42歲時,她頭發(fā)全白了。
赫莊村南口,三間低矮的紅磚房被院前高大的桐樹遮住了陽光,那是武文英的家。
過去的20年,鄰居任祖銀一進村就能見哥倆面對面癱軟在車?yán)?,頭也抬不起,見了人就咧嘴“嘿嘿”笑。
說起患先天性腦癱的哥倆,村里沒人不知道。
老大國輝勉強能說成句的話,老二國增只會“嗚拉嗚拉”地叫。他們動彈不得,全身癱成一團,大小便失禁,只有胳膊還聽些使喚。
高松中說,孩子1歲多確診患病后,國輝曾做過后腰手術(shù),但并不成功,便沒再為小兒子嘗試。
給雙胞胎穿衣、喂飯、抱出去曬太陽、洗刷屎尿褲,武文英每天像鐘擺一樣機械重復(fù)。
任祖銀總能見武文英挎?zhèn)€筐滿村子轉(zhuǎn)悠,“像個要飯的”。
她是在找灰。常年癱瘓,哥倆臀部生出褥瘡,化膿流血。武文英收來玉米秸稈燒剩的灰,用細篩子濾掉灰里的土坷垃和硬草棍,做成“灰袋子”墊在哥倆屁股下。
高松中說,20年里,妻子沒睡上一個囫圇覺,夜里要起來三四次給兒子翻身。
別人都盼著孩子長高變胖,可這對武文英是更沉重的負擔(dān)。鄰居姜巧榮說,不到20歲,雙胞胎都有130多斤,長得比他爸還高。
好幾次,武文英抱著兒子到推車上,一屁股摔在地上,木車子推壞4個后,她再也推不動了。
鄰居姜巧榮看到哥倆常“耍脾氣”,不管街上叫賣啥,國輝聽到就要,不給買就嚷嚷“文英、文英”,罵臟話。
武文英傷心,也說過狠話,“不要你們了。”可是村里的人和親戚勸她把兩孩子送出去時,她不停搖頭。
曾有安徽亳州的人為做生意減免稅款,讓雙胞胎中的一個跟他去,每個月給1000塊,高松中覺得中,“畢竟家里有四個孩子。”
“這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,孩子給虐待了,死了咋辦,肯定沒我伺候的好。”武文英死活說不通。
但村里人漸漸覺得,整天奔忙于家務(wù)、農(nóng)活和四個孩子之間的武文英“漸漸呆掉了”。42歲時,她頭發(fā)全白了。
她為數(shù)不多的閑暇是坐在院門口發(fā)呆,人叫也不應(yīng)。出村子“找不著東南西北,去鄉(xiāng)里的街上,得有人領(lǐng)她回來,要不就走迷了。”
求助
高松中多次給媒體打電話:“幫找找政府,看有沒啥救濟。我也不知道該找哪個部門。”
家里六張嘴全靠在建筑工地做瓦匠的高松中,他每天賺百八十塊錢。20年前給孩子瞧病借的35000元,至今還有3千多沒還上。
生下小女兒和小兒子后,賈灘鄉(xiāng)政府和方莊大隊的人來罰款,高松中手一攤“你看我家有啥你就拿吧。”
房子是用自家桐樹做的椽木和檁木,窗上釘著擋風(fēng)的透明塑料嘩啦啦地鼓動,墻上、屋頂?shù)踔t藍白的彩條塑料布,邊角處是化肥袋子補丁。兩個歪歪斜斜的衣柜,最值錢的是電視機。
高松中說,最后罰款的人見木椅上穿開襠褲的腦癱哥倆,之后再沒來過。
沒錢時家里種的桐樹10塊錢一棵就賣掉了。“走到誰家門口,誰都害怕,”高松中說。
高松中求過政府。十多年前,他去找過村大隊兩回,“誰也不管,說幾句不好聽的,太丟人。”之后就再也不找了。
武文英和高松中不知道,三年前,河南省實施貧困殘疾兒童搶救性康復(fù)項目,計劃為貧困腦癱兒童實施康復(fù)訓(xùn)練,國輝、國增兄弟倆當(dāng)時在救助范圍之列。
此項方案由殘聯(lián)負責(zé),而雙胞胎兄弟倆信息,并不在鹿邑縣殘聯(lián)的殘疾人系統(tǒng)中。
鹿邑縣殘聯(lián)康復(fù)部尹姓工作人員介紹,縣殘聯(lián)從鎮(zhèn)政府和村大隊獲取村里的殘疾人信息。河南省也在社區(qū)和農(nóng)村設(shè)置殘疾人工作協(xié)調(diào)員,負責(zé)將殘疾人情況上報基層殘聯(lián)。
但殘聯(lián)沒有從鄉(xiāng)政府或村大隊接收到高國輝和高國增的殘疾信息,“工作人員太少,不可能挨家挨戶去排查。”
調(diào)查中,方莊行政村并不存在這樣的協(xié)調(diào)員,負責(zé)赫莊村日常事務(wù)的村大隊會計魏廣運,對武文英家的情況有所耳聞,卻“不了解詳情”。
尹女士介紹,村里不上報,就需要家庭來申請。
賈灘鄉(xiāng)民政所工作人員馬艷麗介紹,即使辦理殘疾證也不會有任何補助,而且殘疾證需要家屬提出申請主動辦理,否則鄉(xiāng)里也不會向鹿邑縣殘聯(lián)匯報。
這些信息不曾抵達這個偏遠的自然村,文盲的母親和小學(xué)沒畢業(yè)的父親,更無從得知。
由于高松中的“不經(jīng)心”,雙胞胎兒子一直沒上戶口,無法吃低保。
媒體成了他們唯一求救的希望。記者侯國防記得,2009年5月第一次采訪后,高松中多次打來電話:“幫找找政府,看有沒啥救濟。我也不知道該找哪個部門。”
報道發(fā)表后,轉(zhuǎn)機出現(xiàn),好心人送來被子、營養(yǎng)品、電風(fēng)扇等。鎮(zhèn)政府送來輪椅和500元慰問金。
沒戶口的哥倆低保掛在高松中名下,兩人每月共60元。
這些,都沒能改變高家的貧窮。
爭吵
一次爭吵中,高松中摔了武文英供的菩薩,“這個家就沒好過,菩薩根本保佑不了我們。”
在警方的審訊中,武文英有一個訴求,“不再跟丈夫生活”。
“他說倆孩子和廢人一樣,照顧他們干啥?兩個小的也被他們拖累。”武文英說,丈夫的話讓她寒心,她抱怨丈夫?qū)φ疹檭蓚€腦癱兒子不曾搭一把手,甚至懷疑丈夫“在外面有女人”,說偷聽到他和別的女人打電話。
喝醉酒的高松中開始和武文英爭吵、動手。
武文英的姐姐武作榮認為,對感情的絕望,是壓垮妹妹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武文英懷雙胞胎時,就因為高松中打她而喝農(nóng)藥。
最近七八年,爭吵愈演愈烈,高松中經(jīng)常追打到武作榮家。
就在腦癱哥倆出事前的正月初二,在武作榮家喝酒的高松中和武文英爭吵,緣由是武文英攔著外甥送酒給他。
走出姐姐家沒多遠,武作榮眼看著高松中在路邊,揪住武文英的頭發(fā)踩在腳下,往妹妹身上踹。
武文英曾多次提出離婚,可想到孩子,她一次次放棄。
武文英的身體也在慢慢垮掉。早上腰疼得要拽一把才能起床。村衛(wèi)生所的王宗啟記得,武文英常半夜胃疼得直嚎,請他去瞧病。
堂屋正中靠墻的桌上,武文英供奉著一個菩薩,一個太上老君,三個財神爺,她每天跪拜燒香。
武文英信命,她常對人說“勞碌命、命不好、認命吧”。
一次爭吵中,高松中摔了武文英供的菩薩,“這個家就沒好過,菩薩根本保佑不了我們。”
2011年底,武文英見鄰居姜巧榮“信主”,請求帶她一起,也想“減輕痛苦”。
隔三岔五的聚會,贊美詩、禱告,武文英學(xué)不會,聽著聽著就睡著了。
沒兩個月,高松中不滿了,“和人家能比嗎?你有那時間嗎?”
投案
“兒子沒了,還是挨打,沒盼頭了。”武文英走進了賈灘鄉(xiāng)派出所自首,打破了全村維護的沉默。
對于雙胞胎腦癱兄弟死亡事件,村里都一致保持了沉默,很多村民認為,這結(jié)果對武文英生活來說是個解脫。
武文英并未因此解脫。
鄰居姜巧榮說,去年9月份,村里人約武文英一起去地里干活散心,讓她扔根玉米,她弄不明白該怎么扔;給小麥打藥,完事后發(fā)現(xiàn)藥打到別人地里去了。
而她和丈夫的沖突也沒有絲毫緩和。2012年12月26日早上,夫妻倆再次爭吵,武文英嘴角被打出血,又想起了兩個死去的兒子,愧疚攫住了她。
“兒子沒了,還是挨打,沒盼頭了。”武文英在鹿邑縣法庭里哭著說,26日下午,她走進了賈灘鄉(xiāng)派出所自首,打破了全村維護的沉默。
自首當(dāng)天,她被警方以“涉嫌故意殺人”刑事拘留。
“我感到對不起孩子。”武文英的法律援助律師孫艷麗說,2013年10月末的一次會見,武文英不斷地重復(fù)這句話。
庭審前,武文英見到了小兒子和小女兒,她跪在他們身邊哭著。“能不能等我拉扯大兩個小的再來坐牢?我一輩子都不出去,償還兩個大兒子。”
11月20日,鹿邑縣法院刑事審判庭里,聽著起訴書指控的事實經(jīng)過、證人證言,武文英沒任何異議。
“我全都認罪,我對不起兩個兒。”這個沒上過學(xué)、勉強會寫自己名字的農(nóng)婦,哭著不停點頭。
法官手里還有一份5頁紙的聯(lián)名求情信,蓋著方莊行政村(赫莊村上屬村莊)的紅章,方莊村書記王洪濤說,這代表著3000名村民。
案子沒當(dāng)庭宣判,戴著手銬的武文英回到看守所,等待判決結(jié)果。
墳
高松中撿起地頭秸稈堆在墳頭,稍稍高出一拃長的冬小麥麥苗,這才看出來是個墳。
村民們記得,武文英自首前,獨自跑到兒子墳上哭了一個多鐘頭。
兩個孩子的墳,是高松中立的。
孩子死的當(dāng)天,趕回家的高松中也哭了,“埋了吧”,他在自家麥地里挖個坑。
沒有棺材,兄弟倆被放在睡覺用的木板上,穿著那身臟衣服。高松中準(zhǔn)備就這么簡單下葬時,被武文英攔住。
她堅持買來壽衣還有新被子,在床板上鋪層海綿,兩層被子,還有輕易尿不透的油紙,她把質(zhì)地舒軟的絲綿被子貼身蓋在兒子身上,又蓋上一層被。
那是2012年2月10日深夜11點多,高松中用鐵鍬挖出一米多深的坑,木板上的哥倆還保持著蜷縮的姿勢,面對面地側(cè)躺著,拳頭握在胸前,高松中填著土,心生懼怕,可怕啥,他說不清。
2012年12月28日,武文英自首后第二天,高松中挖出雙胞胎兒子的尸體,“肉還是成塊的,只是臉沒了模樣。”
尸檢后,哥倆又被埋回原來的坑,可沒太多回填的土了,高松中撿起地頭秸稈堆在墳頭,稍稍高出一拃長的冬小麥麥苗,這才看出來是個墳。
2013年8月27日,高松中被鹿邑縣公安局“涉嫌幫助毀滅證據(jù)罪”取保候?qū)彙?/p>
2013年11月,又是滿地油綠的麥苗,村民們說,哥倆的墳像嵌在麥地里的一塊疤。
高松中不止一次夢見兩個兒子,他們飛起來了,張著嘴巴說著什么,但他什么也聽不清。